又到清明节了，那天是父亲下葬的日子，整整二十一个年头了，二十多年来，我不敢提笔写父亲，失去父亲是我内心深处的伤痛。

    父亲生在40年代初，自幼丧父，是奶奶一手拉扯大的。父亲高高的个子，脾气不太好，只读过小学，后因家里穷，就跟奶奶在家干活。但父亲是一个很重情感的人，他不善表达，尤其对我们姐弟四人。在我的记忆中，父亲总是在发脾气，不是和母亲争吵，就是和邻居争吵，但父亲是一个正义感非常强的人，就是一点小小的事情，总要和别人争个高低。

    我12岁那年父亲去沟里砍柴，脚下滑了一下，掉到沟底下去了，村里人把父亲从沟底抬回来时，完全不能看到父亲，只看到全身是血的父亲，我和两个姐姐只知道哭，那时弟弟才1岁多。母亲一个农村妇女，也不知道该怎么办。大伯让母亲做主，去医院抢救还是在家里准备后事？那时的我，哪里知道准备后事什么意思？母亲对大伯说：“到县医院去看看吧，去尽尽心，救活了娃以后有个父亲，起码家里有个看门的。”到医院后经过医生抢救，命算是保住了，但小腿骨折，头部受伤严重，缝了几十针。但那时家里没有钱，住了三天，就把父亲从医院拉了回来，骨折的小腿只是简简单单的固定了一下，实在疼的不行了，就吃些止痛片来止痛。而生性好斗的父亲恢复后却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行走，只能靠拐杖支撑行走，从此以后父亲的性格也变了，家里的一切都变了，一贫如洗的家庭越来越穷了，整天只能吃包谷面和高粱面来维持生活，还要干地里的农活。

    自那以后，家里的所有重活都落在了两个姐姐身上，像犁地、给牛割草、喂牛都是姐姐去干。父亲是一个重男轻女的人，他很希望孩子有出息，希望我能好好读书，将来能给母亲更好地生活，也希望我能走出大山，去看看外面的世界。父亲是一个责任感很强的人，他虽然脾气不好，但知道知识对一个农村孩子多么重要，只有知识才能改变一穷二白的家庭。有时看到父亲病痛的样子，拄着拐拐还要帮家里干点力所能及的活，帮母亲扫扫院子，收拾一些柴火。姐姐出嫁，作为父亲都没有去送，父亲是怕他的身体影响女儿的一生，怕婆家另眼看姐姐，作为父亲，他没有送我上过学校，但我理解父亲，谁不爱自己的孩子。

    我刚参加工作不到一个月，还没领到工资，心里就想：“等我挣到钱了，就把父亲接到西安的大医院来看看，让大医院的医生看看父亲一直疼痛的腿，最起码不要疼就行了。每次回到家，知道父亲一夜不能睡觉，腿疼的一直在喊，和母亲睡在另一个窑里都能听到，问起母亲：“我达一直这样？”母亲说：“有什么办法，只能大把的吃止痛片。”虽然不能让父亲的腿恢复到正常的样子，最起码可以减少疼痛，让他好好的生活，渡过自己的知命之年。哪里知道，父亲连这个机会都不给我，父亲从得病还不到九年的时间，就不管我们了，自己一个人“享福”去了，留下母亲一个人。

    记得那是清明节前，母亲打电话来说：“你达（父亲）病了，住在乡卫生院，这回你哒不太好，你回来吧。我还在想父亲才五十多岁，命运不会如此对他的。”我给母亲说：我周五回去，到了周五我坐上了回家的班车，回到了乡上，父亲住在乡卫生院，看上去没有多大变化，医生对我说，这次情况不好，打两天针在看。我在卫生院陪父亲住了两天，只见父亲的嘴一直在咧，腿疼的实在受不了了。当我要坐班车回西安时，我的心总有一种不祥的预感，生怕我这次走了，回来再看不到父亲，但以前从没有这种感觉，就在班车没有发车的间隙，我从班车到父亲的病房跑了三次，最后一次父亲还说：“你不想走，就在家呆几天，母亲接着说：娃刚上班，让娃去上班吧。”我回来后才三天时间，母亲打电话说：“你达不行了，快回来”。我就赶忙往家赶，当我回去的时候，院子围了好多人，只见父亲躺在坑上，用手指着我有气无力地说：“快救我，快救我，把我救活了，我给你妈做个伴”。大伯说：“你哒是为了等你回来，才没闭上眼睛，有话给你说”。

就这样父亲给我和姐姐交待了一个晚上，放心不下年幼的弟弟，放心不下母亲，我说：“达，你休息一会。”父亲就用手指着我，你不救我，就摇摇头，娃呀你不想救我，我的泪水不敢流出来，生怕父亲伤心，到了凌晨五点多父亲突然不说话了，拉着我的手，指指母亲，指指弟弟，这是父亲最后一个动作，我才意识到父亲真的走了，带着遗憾，带着不舍，带着无数的挂念……

    按照老家的习俗，父亲要在家放一个星期才能下葬，下葬的时间刚好是清明节。父亲下葬的那天早上，天气特别地好，老天爷好像是给父亲送行一样。到了中午，天气突变，下起了暴雨，这种极端的天气在我的老家四月初是没有的。我想：“这场雨是同情一个才四十多岁的男人从此只能依靠拐杖行走的人；同情一个幼年丧父的男人，跟着母亲生活的人；同情一个才五十多岁的男人，就扔下妻儿的人；同情一个在生命最后的人，还说着：快救我的男人……

当我写这篇文章时，泪水一直在往下流，想着父亲走路的样子；想着父亲有太多的放心不下；想着父亲和母亲在九泉之下，有说有笑的生活。我能做到的只能清明节去父亲和母亲的坟上烧烧纸，寄托一下心灵的慰藉。（都经济）